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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答四则:崔永元开卖、同志家长相亲、女德讲座、大学禁止情侣搂抱

2017-05-22 林三土 林三土

最近受邀在「头条问答」上答题。因为时间精力有限,只能浮光掠影点到为止地回复,许多细节有待展开详细论述。不过毕竟敝帚自珍,觉得可以先把一得之愚记录在此。今天所录是对以下四道题的回答:


1. 如何看待崔永元高价开卖非转基因食品?

2. 同志家长在相亲角给孩子「征婚」被驱逐,你怎么看?

3. 九江学院女德讲座宣扬女性穿着暴露会克夫,你怎么看?

4. 大学生情侣校园搂抱被「自律委员会」群殴,你怎么看?


如何看待崔永元高价开卖非转基因食品?

 

「日前,名为『璞谷塘商城』的生鲜电商网站悄然上线。该网站的拥有者为『璞谷塘崔永元食品文化交流俱乐部有限公司』,这是崔永元在宣称自己要进入零售领域后实际迈出的一步。从『反转斗士』到『专职商人』,崔永元将近期目标锁定在食品零售领域。不过璞谷塘商城中售卖的商品高于市价5倍以上。你怎么看?」

 

——在讨论崔永元的行为之前,首先需要明确的是,目前科学界的共识是,转基因食品与传统食品在营养、风险等各方面并无区别,属于「实质等同(substantial equivalence)」的食品,而反对转基因的人士所举出的「证据」无不存在严重缺陷;不但如此,转基因食品的研究还为解决世界范围内的饥荒问题与生态问题提供了新的希望,反转基因的运动看似呼吁回归自然,其实效果与此南辕北辙。这并不是说转基因研究或其商业化的过程中不存在问题,但这些问题完全可以通过正常的监管来预防和解决,并不需要否定转基因食品本身。

 

崔永元一开始反对转基因时,我相信他是真诚的,只不过由于科学知识有限,而误信传言;就算他刚开始宣称要进军零售业时,我也愿意相信他是真诚的,认为自己能够通过提供「未受污染」的食品而造福大众。但真诚与否是一回事,正确与否是另一回事;再真诚地相信伪科学,也不可能把伪科学变成科学。更何况,随着利益关系越来越深入,真诚和自欺的界限将越来越模糊,越来越不可能分清究竟是「造福大众」的动机在主导,还是「借机赚钱」的动机在主导了。

 

有人或许会说: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就让崔永元去卖他的非转基因食品,让畏惧转基因的人去买他卖的东西,顶多是后者给崔永元交一点「智商税」,但是大家都开心,不好吗?

 

但是这种想法存在两个问题。首先,按照这种思路,世间的绝大多数诈骗都可以归入「智商税」的范畴,不需要去监管和惩罚了;反而我们最好还要帮着骗子继续瞒骗那些受害者,省得后者醒悟过来之后后悔痛心。——但我们显然不认为这样做是正确的;既然如此,我们或许也不应该放纵或鼓励借「反对转基因」来骗钱的做法,如果我们有坚实证据表明这是伪科学的话。

 

其次,非转基因食品买卖的影响并不局限在崔永元这样的商家与其目标顾客之间,而是有更大的外部性。标识和宣扬「我卖的是非转基因」这件事,一个潜移默化的效果是让大众愈发怀疑「转基因看来一定有什么问题,不然别人干嘛要特别宣扬自己卖的是非转基因呢」。换句话说,「转基因标签」(或者「非转基因标签」)这种做法,在当今的社会氛围下,本身就会加剧对转基因食品的污名化,对其它商家的利益(以及更大范围的人类利益)造成不当侵害。(我们可以想象一下,在一个种族歧视特别严重的年代,一个商家特意宣扬「我卖的食品没有经过黑人的手加工」,会造成怎样连带的社会恶果。)这也是为什么科学家群体强烈反对「转基因标签」立法的原因。同理,有识之士也应该奋起批评崔永元的做法。


同志家长在相亲角给孩子「征婚」遭驱逐,你怎么看?

 

520日,上海人民公园,11名来自全国各地的同志亲友会家长志愿者撑起彩虹伞,替孩子『征婚』。家长们在相亲角呆了一个小时后,以没有经过报备的理由遭到驱逐,要求家长们把彩虹伞收掉并离开。」

 

——首先对同志亲友会的家长们表示一下敬意。在整个社会大环境依旧恐同的背景下,长辈能够有开明的观念,并且能够勇敢地站出来,实在是儿女之福。

 

我不知道在人民公园为异性恋子女相亲的家长们是否都事先「报备」过,想来应该是没有的吧。既然如此,为什么同志子女的家长就需要先报备再相亲呢?

 

有人可能会说,因为同性婚姻目前在国内还不合法,所以这些家长是在为不合法的事情张目。但是这里有三个问题:一,即便同性婚姻不合法,同性交友总是合法的吧?就算这些家长的子女暂时没法「征」到法律意义上的「婚」,难道「征友」也不可以吗?

 

二,即便认为这些家长的目的并不是为孩子「征婚」甚至「征友」,而纯粹只是为了呼吁社会对性取向平权问题的关注、呼吁同性婚姻合法化,我国法律中也并没有哪一条说,凡是任何为社会文化变革或者为政策提案呼吁的活动,都必须「报备」之后才能开展。所以,以没有报备为由驱逐这些家长,既不符合我国法律,也是掩盖反同心态的借口。

 

三,有人可能会说:男娶女嫁天经地义,同性之间本来就不该结婚。果真如此吗?对于这个问题,我曾经写过长篇讨论,谈为何我们应当接受同性婚姻合法化(,拓展版发于个人公众号《同性婚姻、性少数权益与「道德滑坡」论(下)》),欢迎阅读,并转发给身边反同的朋友。


九江学院女德讲座宣扬女性穿着暴露会克夫,你怎么看?

 

九江学院的女德讲座并非孤例,而是这些年思想领域沉渣泛起的自然结果。

 

稍举一例,几年前,清华大学、人民大学、复旦大学、同济大学、上海师范大学、西南科技大学、首都师范大学等的一群教授们凑在一起,搞了个「当代儒家如何看待婚恋问题」的座谈会,其中大肆宣扬男尊女卑,主张立法规定女性结婚后只能工作半天另外半天相夫教子伺候公婆、规定女性离婚后应当剥夺财产权,诸如此类,以及如何「与虎谋皮」,一步步说服女性接受二等公民地位(座谈会部分记录见:,奇文共赏)。闭门搞个座谈会自嗨也就罢了,还厚颜不惭地将会议记录整理成书出版:

 

不但如此,与会人士这些年在「学术圈」更是混得风生水起。比如最近复旦大学就「在上海市委宣传部直接关心下」成立了「上海儒学院」,而组织前面那个座谈会的同济大学教授曾亦,恰恰是「上海儒学院」的副院长兼秘书长。「上海儒学院」比九江学院的级别当然更高,但同样不是孤例。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豺狼当道安问狐狸。

 

那么为什么这些年极端复古主义会沉渣泛起?和民族主义的兴起有直接的关系:国家强大了,民族复兴了,老祖宗的东西也就宝贝起来了,破铜烂铁也一并值钱了;洋人那一套我们是不要的,越跟「西方」对着干的越好,所以假如洋人的价值观讲男女平等,那我们中国人就一定要讲男尊女卑,不然怎么体现得出理论自信文化自信道路自信呢?其实所谓自信,说到底不过是另一种自卑罢了。

 

大学生情侣校园搂抱被「自律委员会」群殴,你怎么看?

(原回答已被删除)

 

「滨州学院大学生自律委员会是学校成立的专门管理学校内学生不文明行为的组织,对情侣在公共场合搂抱、亲吻等不文明举止和公共场合吸烟、宿舍内使用大功率电器等危险行为进行制止。该校一对情侣违反学校相关规定在公共场合搂抱,被自律委员会学生发现后因不配合信息登记引发冲突,导致涉事情侣中的男同学身上出现多处擦伤。」

 

——为什么情侣搂抱、亲吻会被学校规定为「不文明」行为?事实上,类似的规定在中国高校(尤其是二三流的地方院校)并不罕见,几年前就出过类似新闻。除了高校外,我们更熟悉的恐怕是中学不许早恋的规定。所以,为什么中国的学校如此畏惧和抵触学生之间的亲密关系?

 

其实禁欲主义(asceticism)是前共产主义阵营国家的普遍现象。苏东各国研究中,都少不了类似「The Forbidden Fruit: Sexuality in Communist Bulgaria」这种标题的论文,探讨共产主义时代保加利亚(或其它共产主义国家)「谈性色变」的社会政治生态,以及对性少数群体(比如同性恋)的压迫。中国的情况与此类似,文革时期是著名的「禁欲」年代,而改革开放以后随着昙花一现的思想解放也曾涌现过「性解放」潮流。

 

但是共产主义国家厉行禁欲这件事,乍看上去很难让人理解。毕竟从渊源上说,共运的前身是十九世纪的泛左翼运动,而这其中就包括了自由恋爱、性解放等运动和思想潮流。类似地,西方国家六七十年代的左翼学运,参与者也是一手毛语录一手「Make Love No War」标语的嬉皮士。似乎共产主义本该与性解放同路,怎么在实际掌权的地方,反而为清教徒式道德观鸣锣开道?

 

对此,左翼运动早期最重要的女性领袖之一,克拉拉·蔡特金(ClaraZetkin)所记录的其与列宁关于妇女问题的谈话(),可以让我们一窥究竟。列宁一面向蔡特金打包票说「共产主义不会带来禁欲主义」(说明当时已有人对共产主义对性生活的后果产生怀疑),另一方面又批评与蔡特金关系密切的妇女组织和青年组织过于关心性问题,「革命需要全心投入」,年轻人却沉溺于探索爱情和性,平白浪费了本该服务于革命的大好青春,是「资产阶级」价值观的体现,是「腐化堕落」的表现。

 

换句话说,共产主义国家推崇禁欲,根本上是集体主义价值观的反映:要做革命的螺丝钉,就要抹杀个体性,一切为革命的需要让路;而性与亲密关系,恰恰是生活中最私人、最个体化的方面。既然如此,对亲密关系的表达,也就成了「不文明」的行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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